于安
心有明燈一盞月,胸懷經緯兩片雲。

微博:于安今天嗑鱼进锅了吗
ao3: yuansaobaha
2023-05-14

北京十年爱情故事(七)山水情谊


  两个小时的戏,于谦可谓是如坐针毡。这是他第一回听郭德纲唱戏,第一回大段大段地感受他的唱腔——那么的地道却又那么的沙哑,是只有听过他平时声音的人才能听出来的哑。像是让砂纸打磨过了,又硬生生从网子里滤出来,装成一副万事大吉的样子。

  哪怕是过了很多年,于谦依旧对这一天的场景念念不忘。就像是拿烙铁生生烫进了心脏里,从那以后,每一次郭德纲和他闹矛盾,他就会想起那天的滋味儿,是能痛得他喘不过来气的。

  于谦听过《四郎探母》,直到里头的架子。他约莫着时间,快到谢幕的时候,他跑到了后台。这是北京四环外头一个小地方,靠着郊区,剧场不大、也没什么人听戏。那个年头曲艺都不景气,看戏的本来就少,愿意花钱捧角儿的就更少了。于谦浸淫这行很多年,心里头知道这其中的门道儿。他从后台买了花篮,又跟工作人员打了招呼,说是一会儿谢幕上台献花。后头管场务的姓章,叫章诚,他问了一嘴,要给谁献花。于谦乐了,说是给郭德纲,还说自己是郭德纲老戏迷了,一直喜欢听他唱戏。听见这话,章诚笑开了也说开了。由此,于谦才知道,原来省梆跟郭德纲早就有关联。

  1992年,郭德纲跟小班跑帘外唱戏。正月十五那天,赶上元宵节,到河北登州马明村搭台子,唱的就是《四郎探母》。那时候章诚还是省梆演出一队的支部书记了,跟班子下乡慰问,正赶上郭德纲唱这出戏。那天省梆唱的是《大登殿》,两出大戏,同一天,同一个地方,这事儿说起来多少是有点儿戏剧化的。章诚作为党支部书记出来跟小班班主交涉,看看能不能把小班的演出往外推。小班班主姓古,叫古金童,人如其姓,是个有点固守常规的犟种。小班唱这场戏,收了八十块钱。打正月初六他们就出来了,这还是今年第一回开张。要是就这么不干了,这钱跟大伙儿都没法交代。双方僵持不下,两边都开不了戏。正月时候天还发冷,古金童和章诚站在院子里头理论,郭德纲那回也是唱《四郎探母》,也是唱杨延辉,正在屋子里头养神烤手。就听见外头风越刮越大、吵嚷声也越来越大,屋子里头火炉上的碳烧得咯吱咯吱响,他就坐不住了。

  他披上棉大衣出去,就看见古金童正跟人站在大门口理论。他先是离远了叫了一声“古老师”,又紧了紧衣服,迎着风雪跑到门口去。古金童和章诚两个都是一米八大高个儿,那时候乡下大门还低,往那儿一站跟两尊门神似的。郭德纲走过去,就让两个人包在中间,显得更小了。古金童道:“德纲,你咋出来了?”郭德纲道:“我听见你们说话,怎么还吵起来了呢?”古金童白了章诚一眼道:“这人不让咱们唱戏呢。”郭德纲有些哭笑不得。他知道一点古老爷子的往事,当年本来在县剧团唱,后来因为一把好嗓子再加上模样好、长得俊,就给抽调到省团去了。那时候地方戏刚解放,正赶上大排骨子老戏。古金童因为是地方上来的,不受人待见,怎么都当不上主演。后来更是有人从中作梗,诬陷他跟团里一个女同志处朋友。他不堪其辱,当即递了辞职信就自己跑帘外去了。并且发誓,今生今世再不进体制。听说那个女同志在他走了之后也离了团,好像俩人还结了婚,当然这是后话。

  有着这层关系,古金童不可能给章诚好脸色看。郭德纲听明白了事情的来龙去脉,最后提了个主意——两边打擂台。这主意一出,立马得了古金童的认可。那年古金童四十来岁,却还是没收敛了年轻时候那份逞强好胜的心。他当即拍板道:“今儿这场,要是俺们败了,八十块一分不要。要是俺们赢了,你们得双倍给!”郭德纲吓了一跳,他刚想开口拦,哪成想这章诚也是豪爽汉子,他一跺脚,“成交!”

  于是,那天晚上马明村的父老乡亲算是得了大福。两口拖拉机搭两个台子,两边乐队比着劲儿地敲,两边演员拿着腔的唱。一边是男老生,一边是大青衣。本身河北梆子这个曲种男的就比女的吃亏,又是老生对青衣,谁胜谁负似乎已经没有什么悬念了。可那天,郭德纲一开场就把台子下头的观众给镇住了。他顶风冒雪含着沙尘,嘶着嗓子吼出那一句“站立宫门叫小番”,台子下算是炸了锅了。来看戏的,大多挤在了他这边,扯着脖子给他叫好。这里头就包括章诚。

  其实那天晚上,没分出个胜负来,可章诚还是给了古金童一百六十块钱。虽然破了财,却也交下了郭德纲这个朋友。一直到后来郭德纲再进北京,一直都保持着联系,而这回这个活也是郭德纲主动提出来要干的。章诚那年也三十来岁,说起话来滔滔不绝。等着他跟于谦讲完这些渊源,刚想再跟于谦说两句话的时候,只听见前面鼓槌一声闷响,章诚拉着于谦道:“走吧兄弟,前头完事儿了。”于谦应了一声,捧起刚买下来的花篮,跟着章诚往台口去了。

 

  郭德纲谢了幕,只觉得喉咙里像是卡了一块血,又腥又涩。灯亮起来照在他脸上,映出了一层油汗。他刚要往台口去,就看见章诚捧着花篮上来,后边好像还跟了一个人。他有点诧异,这地方怎么还能有人送花呢?他刚想开口,就看清了后来人的长相——一张白净净的俏脸上,眼皮微张,嘴角上扬,还梳着一头中分发。他眼睛往下看,又看见那块喉结滚动两下,隐隐约约还有两滴汗顺着衣领渗到了衣服里头……

  他猛地抬起头,惊讶地说不出话。他百感交集。这下不仅仅是喉咙,连鼻子都跟着酸涩起来。他的眼泪像是千斤重的石块儿,马上就要从眼眶里滚落出来了。几乎是一瞬间,他刚才靠辣椒和烈酒唤醒的嗓子又发出了尖锐的刺痛。他抽了抽鼻子,看着于谦离自己越来越近,最后把花交到自己手上,又在章诚的带领下下了台……不知不觉间,他的眼泪随着汗水一起滚了下来。

  他返完场再回到后台,又是一副正常人的模样了。他去了髯口,换了自己的衣服,但还没卸妆,就那么让于谦堵在了狭小的试衣间里。于谦站在他面前,举着那瓶只剩了个底儿的白酒和那袋没吃了的几块辣椒逼问道:“德纲,这就是你跟我说的回天津办事儿?你张嘴,我看看你嗓子!”

  于谦眼睛充血,死死盯着郭德纲,大有要把他生吞活剥的架势。郭德纲同样红着眼睛,他仰着头,沙哑着嗓子喊道:“我不用你管我,你起开!”

  “你这嗓子怎么了?你张嘴让我看——”

  “你滚!我不用你管我!”郭德纲一把扥开他的手就要往外走,于谦从后头一把抱着他的腰,把他箍在了怀里。郭德纲本就生着病,又刚唱了两个点儿的戏,哪有力气跟他分辨。挣扎了两下,最后还是让于谦给靠在了墙上。

  “你张嘴,我看看你嗓子。听话德纲,让我看看,咱不能靠那玩意挺着,咱得上医院啊!”

  “于谦!去你妈的!我他妈不用你管我!”郭德纲哭喊着,身子挣扎着,马上要抬腿踢人家了。于谦红了眼睛,他一只手按着郭德纲的两只腕子,一只手掰着他的脸,对着那张出言不逊的嘴就亲了下去。

  他刚勾着那条舌头,只觉得一阵剧痛,紧接着就是一股血味儿。于谦疼得眼前一黑,他知道,准是这人咬他了。于谦缓了缓,借着这股血腥味还是勾住了那条软舌,又细细致致地舔过他口腔里的每一寸,啃咬着他的唇瓣,一直到那人不再挣扎了,才彻底分开来。他对着地吐了口沫子,里头全是血。

  “解气了没?你张嘴,让哥哥看看。不行咱们上医院。”于谦揉了揉腮帮子,刚才那一下咬得不轻。郭德纲的嘴让他亲得有点发肿,这时候他自己也咬着下唇,眼皮一抖一抖的。他重重地搡了于谦一把道:“你欺负人!”

  这声彻底哑了,像是狂风吹过了沙土地,又粗又皱的。“哥哥错了,要怎么罚都随您,您别这么祸害自己……”

  “你滚开!我不要你施舍我!我不要你管我!”

  “祖宗啊,你别喊了成不成?您这嗓子是不是真不要了啊!”

  “我嗓子就是废了,我也靠自己吃饭,于谦,你记着,我挣的钱,一丁一卯都是血汗钱。我不用你施舍我!我话就说到这儿,我再穷,我再揭不开锅,我也是老板。我用不着你花钱反过来补贴我。我告诉你,打今儿起,我不要你了。你回你的中铁去!咱俩你走你的阳关道,我过我的独木桥!”说罢,他起伏着胸脯就要往外走,又让于谦一把拦住了。于谦一只手掐着掐着他的两腮,被迫让他张开嘴,郭德纲让他折磨疼了,以为这人又要做坏事,刚又想咬他,就看见于谦低下身子,借着更衣室里的光往他喉咙深处看。

  这一看不要紧,里头的场景着实是给于谦吓了一大跳。他从来不知道,一个人的嗓子生满了白水泡还能唱两个点儿的戏。光暗,看不清,可他还是发现,里头又不少泡都已经烂了,正渗着血水。于谦脑海里一声闷响,随后二话不说拉起郭德纲的手就往外走。

  “你要上哪儿去?”

  “上医院。”

  “我要唱戏呢!”

  “唱唱唱,还他妈唱呢,你嗓子都他妈什么样了?再不治,这辈子都他妈的唱不了戏、当哑巴吧!”

  “我愿意唱戏,我愿意当哑巴,你别管我!”

  “屁!丫闭嘴!他妈的,你是我媳妇,我不管你谁管你?”

  郭德纲猛地站住了,他眨着眼睛,声音也有些颤抖:“你,你说什么?你说我是你什么?”

  于谦回过头,这时候他已经拽着郭德纲走出了剧院,来到了大街上。郭德纲脸上的油彩还没卸,让他此时此刻的表情显得有些狰狞。于谦凝望着他,郑重其事地道:“我说,你是我媳妇。媳妇,就是家里头过日子的;就是要跟我活一辈子的,就是哪怕到死都要并了骨的,明白了吗?”

  夕阳西下,郭德纲迎面对着红色的赤日,看着天边的流云和成群的飞鸟,突然间,他积蓄了无数天的泪水终于夺眶而出。他哭自己这些天受的委屈,哭自己戏比天大、烈酒开嗓换来钻心疼痛,哭自己没出息没能力,哭自己带着于谦受罪,最后却换来一句“哪怕到死都要并了骨”……他的眼泪如同决了堤的水,他的身体里仿佛蕴藏着一条大河。

  就在他痛哭流涕的时候,于谦跨一步上前,紧紧抱住了他。郭德纲就那么顺从地躲在他的怀里,身子颤抖了起来。

  残阳如血,朔日鎏金,西边一片血红。他们交叠在一起,化成了一处小小的黑影,慢慢隐匿在了苍茫的天地之间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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越写越长,还不好拆分……就这样吧,希望大家快乐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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